苏影心中冷笑更甚。她早己设计好了脱身的舞台——人潮汹涌的永安百货。
闸北区,虬江路深处,“大观园”澡堂。
这里与法租界的精致优雅隔着两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廉价肥皂、人体汗味、消毒水和陈旧木头霉变的复杂气息。巨大的厅堂被翻腾滚烫的白色蒸汽充斥,能见度极低,人影在其中晃动,如同浸泡在浑浊热汤里的鬼魅。粗劣的白炽灯泡在蒸汽中晕开昏黄模糊的光晕。巨大的公共浴池里,浑浊的热水翻滚着,挤满了赤条条、肤色各异、带着各种伤疤和疲惫的躯体。搓澡工吆喝着,拍打着顾客的背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跑堂的提着巨大的铁皮水壶穿梭,哗啦啦地往池子里加着热水。咳嗽声、吐痰声、大声的谈笑、粗鄙的咒骂、跑调的哼唱……各种噪音在穹顶下混响、发酵,形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声浪。
阿炳,此刻正赤着精壮的上身,只在下身围了条半旧的灰白浴巾,浸泡在靠近角落、水温稍低一点的池水里。热水包裹着他结实的、布满新旧伤痕和码头劳作印记的躯体,带来短暂的放松,但他那张黝黑憨厚的脸上,神情却如同绷紧的弓弦。他微微眯着眼睛,像是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实则耳朵像最灵敏的雷达天线,在嘈杂的声浪中竭力捕捉着任何一丝与“烂泥渡”、“码头”、“行动队”相关的字眼。
蒸汽如同浓雾,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身份。这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码头扛大包的苦力、拉黄包车的车夫、街面上混饭吃的青皮、巡捕房的底层暗探、甚至还有穿着便装、眼神却带着鹰隼般锐利、显然不是善类的家伙。信息在这里如同池水里的污垢,沉浮不定,真假难辨。
阿炳耐着性子,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泡在热水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听到的多是些家长里短、抱怨工钱、吹嘘赌运或者谈论哪家暗门子女人够味的粗鄙闲谈。就在他怀疑这次是否白跑一趟时,旁边池沿上,两个同样泡得浑身通红的搓澡工,一边用粗糙的丝瓜瓤给一个胖客人搓背,一边压低嗓门、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如同游丝般钻进了他竖起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烂泥渡那边……动静更大了……”一个声音沙哑的搓澡工,手下用力,在胖客人肥厚的背上搓出一片红印和泥垢。
“嘘!小声点!”另一个声音略显尖细,带着明显的紧张和忌惮,飞快地瞥了一眼雾气深处,“不要命了!提那鬼地方干啥!”
“怕个球!这里人多嘴杂……”沙哑声音不服气,但音量还是下意识压得更低,“……我二舅在码头扛活,昨晚上回来说……又加派了人手……巡街的便衣都换了……全换成行动队的硬茬子!个个腰里鼓囊囊的……凶神恶煞!”
“行动队?”尖细声音倒吸一口凉气,“那帮活阎王……去那鸟不拉屎的烂泥滩?守啥呢?”
“谁知道!”沙哑声音带着一种底层人对上层阴谋的麻木和一丝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听说……是守大鱼!守一条……值大价钱、能通天的大鱼!在水底下……在废船坞那一片……邪乎着呢!”他搓背的动作更用力了,仿佛要把这秘密也搓进客人的皮肉里。
“水底下?”尖细声音更惊了,“守水鬼啊?”
“谁知道呢!反正……邪门!离远点好!”沙哑声音最后下了结论,结束了这段危险的对话,开始大声吆喝起跑堂的加水。
阿炳泡在水里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跳!浑浊的蒸汽似乎都变得冰冷刺骨!
加派人手!便衣队换成了行动队的硬茬子!守大鱼!在水底下!废船坞!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冰冷的钢钉,狠狠钉进了他的脑海!小赵的情报和澡堂的流言相互印证,敌人果然在烂泥渡下了重兵!目标首指水下!他们不仅知道水下入口的存在,而且正在严阵以待!那“大鱼”指的是什么?是“老渔夫”通道?还是……他们预测到会有人去探查?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升。阿炳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听不到更多核心信息,反而可能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他装作泡舒服了,懒洋洋地站起身,用浴巾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水珠,趿拉着破木屐,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慢悠悠地朝更衣区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如常,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警惕着雾气中任何一道投来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永安百货,人潮汹涌。
苏影优雅地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柜台和散发着香气的丝绸布料之间,神态自若地挑选着,不时与殷勤的售货小姐低声交谈几句,完全是一个沉浸于购物的摩登女郎形象。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