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坐下，将那本旧书小心地放在桌角。

侍者过来，小赵只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苏影将自己的甜点推过去一半：“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拿破仑酥做得不错。” 小赵推辞不过，低声道谢。\t*i^a\n*l,a,i.s,k/.?c.o?m￠

寒暄了几句关于天气和文化界近况的闲话后，苏影巧妙地切入正题。她翻开采访本，露出里面几页看似记录着采访提纲的纸张，眉头微蹙，带着一种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性困惑，语气自然地压低了声音：

“赵先生，您是巡捕房的，消息灵通。最近我在做一个关于租界治安的专题，跑了不少地方。发现个挺奇怪的现象，”她端起咖啡杯，目光看似随意地投向窗外，“码头区那边，特别是浦东烂泥渡那一片，气氛紧张得吓人。巡捕、便衣，比平时多了好几倍，盘查也格外严。听说……还出了些状况？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是出了大案子，还是……有什么别的风声？”

她问得看似随意，如同记者在寻找新闻素材，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小赵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小赵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飞快地抬起眼皮，警惕地扫视了一下西周。咖啡馆里依旧弥漫着慵懒的氛围，最近的客人也在几米开外低声交谈。他抿了一口苦涩的黑咖啡，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权衡。苏影的身份和以往给他的印象，让他心中的天平在剧烈摇摆。最终，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犹豫：

“苏小姐……您问这个……最好还是……别沾手。那地方……”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充满了忌惮和一丝微弱的、试图警告的善意，“水太深……太浑了……不是我们能搅和的……”

苏影的心猛地一沉，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倾听和探究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唉，我也知道危险。只是职责所在……听说，连中统行动队那些‘硬手’都调过去了？动静这么大，总不会是抓几个偷渡的小毛贼吧？”

“硬手”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小赵紧绷的神经！他瞳孔猛地一缩，放在桌下的手瞬间攥紧了膝盖上的旧裤子布料！他再次紧张地扫视西周，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看着苏影那双清澈却带着坚定探究的眼睛，想到她曾经对自己这类小人物的善意，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微弱正义感的冲动，最终压倒了他的谨慎。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张用来垫咖啡杯的、印着咖啡馆标志的粗糙餐巾纸！抓起苏影放在桌边的钢笔！手指因为紧张而颤抖，笔尖在餐巾纸上飞快地划动，留下几个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然后，他迅速将餐巾纸揉成一团，借着身体前倾装作整理衣襟的动作，极其隐蔽而迅疾地塞进了苏影虚握在桌下的手中！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连旁边经过的侍者都未曾察觉！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急促，语速飞快：

“苏小姐……快走！别再问了！这个人……叫‘罗三眼’……是中统上海区行动队的副队长……手黑得很……烂泥渡那边……现在是他亲自带人蹲着……他好赌……常去‘快活林’赌场后半夜的牌局……就在老城厢……您……千万小心！”

做完这一切，小赵像被抽干了力气，脸色更白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不敢再看苏影，猛地抓起桌上那本旧书，将杯子里剩下的黑咖啡一饮而尽，仿佛那是最烈的酒。

“苏小姐……我……我还有事……先走了！”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咖啡馆，背影消失在门外梧桐树荫下的人流中。

苏影握着掌心里那个滚烫的、带着小赵冷汗和咖啡渍的纸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甚至对侍者示意结账时还带着一丝礼貌的微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的纸团，如同握着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也握着一个可能撬开“灰蛇”毒牙的关键线索！

罗三眼！快活林赌场！这名字和地点，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路标，首指烂泥渡布控的核心人物及其致命弱点！苏影优雅地结账起身，推开咖啡馆厚重的玻璃门，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洒在身上，却驱不散那两道如影随形、从街角投射来的阴冷窥视目光。

她抬手，再次拦下一辆黄包车。

“去永安百货。”声音平静无波。

黄包车启动，融入霞飞路梧桐树荫下的车流。苏影端坐车上，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镜片，清晰地映照出后方——那个“卖烟小贩”果然推着他那寒酸的玻璃柜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监视，如同跗骨之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