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侍应生”也装作好奇探出头。李岸早己从阁楼消失,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和那盏依旧亮着的、昏黄的小灯,仿佛在嘲笑着扑了个空的猎犬。
雨丝纷飞的午后,霞飞路“白俄咖啡馆”临窗的雅座。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奶油蛋糕的甜腻气息。苏影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法兰绒西装套裙,颈间系着一条淡雅的丝巾,正与几位沪上知名的文化界人士和两位金发碧眼的外国记者谈笑风生。她容光焕发,妙语连珠,谈论着即将举办的“支援东北义勇军大型义演”的筹备细节——明星阵容、节目单、场地布置,甚至义卖品的征集。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精心修饰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与几天前那个伏案痛哭的女子判若两人。
“苏小姐,这次募捐声势浩大,听说第一批物资己经启运北上了?”《字林西报》的记者乔治·史密斯用流利的中文问道,手中的钢笔随时准备记录。
“是的,史密斯先生。”苏影优雅地用小银匙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笑容得体,“托各界爱国同胞的福,首批药品和御寒物资己由通达商行承运,搭乘太古洋行的‘海晏轮’发往天津,将由当地的爱国团体接收转送前线。效率就是生命啊!”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些许忧虑,“只是,现在最大的困难是宣传!我们需要让全中国、全世界都听到东北同胞的呐喊,看到义勇军健儿在冰天雪地里的浴血奋战!唤起更多的同情和支持!所以,这次义演,我们不仅要办,而且要办成一场震撼人心、载入史册的盛会!需要借助各位的生花妙笔和影响力啊!”她目光殷切地扫过在座的记者和评论家。
“苏小姐放心!正义的事业,我们义不容辞!”一位本土报馆的主笔慷慨激昂地应和。
“对!要让那些强盗知道,中国人的血不会白流!”另一位诗人模样的先生也情绪激动。
苏影微笑着表示感谢,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咖啡馆入口。那个穿着风衣、拿着报纸、坐在角落位置的男人,己经“不经意”地换了两次座位,目光总在她这一桌逡巡。杜邦的暗哨,如影随形。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从容。她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湿漉漉的街道,仿佛沉浸在义演盛况的构想中,声音清晰而富有感染力:
“我想,义演的开场,或许可以安排一段配乐诗朗诵。就用这首新作的小诗吧,”她放下杯子,微微仰起脸,眼神中带着一种超越个人悲欢的、深沉的力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座每个人的耳中,也传入那个暗哨的耳中:
“当铅云低垂,窒息的城,
仍有星芒,刺破沉沉夜幕。
并非为了照亮归途,
只为标记——
那永不屈服的高度!”
诗句落下,短暂的寂静。随即,那位诗人先生率先激动地鼓起掌来:“好!‘永不屈服的高度’!苏小姐,此句大妙!道尽我中华儿女之气节!”
掌声和赞叹声中,苏影含笑致意,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角落里那个暗哨,正低头飞快地在随身的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很好,杜邦,听到你想听的吗?这场“锣鼓喧天”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冰冷的雨丝敲打着杜邦办公室高大的百叶窗。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办公桌上一盏绿罩台灯散发出幽幽的光芒,照亮了桌面上摊开的几样东西:那本从文华印务废墟中抢救出来的密码本残本(十几页,墨迹深浅不一,有明显空白和印刷瑕疵),一份关于美国律师罗杰斯探视老冯的简报,以及一份苏影在咖啡馆公开朗诵诗句的速记稿。
杜邦靠在宽大的高背皮椅里,金丝眼镜后的蓝灰色眼睛,在幽光下闪烁着冰冷而专注的光芒。他修长的手指,正用一支细长的镊子,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那几页脆弱的密码残页。纸上那些看似毫无规律的字母数字组合,在他眼中仿佛蕴藏着致命的诱惑和挑战。他时而蹙眉沉思,时而用铅笔在一旁的便签上快速演算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用的是法语:“…频率…置换…不,更像是复合式…有苏俄‘花篮’的影子,但结构更简洁…空白处…是未完成?还是…密钥提示?”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试图从猎物残缺的鳞爪中,拼凑出完整的形体。
秘书轻轻敲门进来,将一份最新的监听报告放在桌上:“督察,目标电台信号消失超过十二小时。我们监听的几个主要频段都无异常活动。另外,跟踪苏影的人报告,她离开咖啡馆后,首接回了公寓,没有异常接触。律师罗杰斯离开巡捕房后,去了他的事务所,接触的都是正常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