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有人强撑着爬上了城墙,却见他撑着青砖墙面,一颤,竟然陡然翻滚下来,虞宋本能地想去接,但整个人像是融化的火一样。
连披风都在闪烁。她于是说:“绞生。”在魂火飞速耗尽她魂体的一瞬,绞生的红线像是那日她散给他们一样,飞速聚拢——覆盖穹宇。她一瞬间就散了。甚至没等得及茱萸奔来。澹台衡像是他们初见那日说该死之人般从高墙上跌下。却没有跌进泥泞污雪里。他跌进了一川汹涌的江河。那河那样宽,那样广,仿佛可以容纳无数的魂魄。又那样窄,窄到他摔进去的时候,溅起的涟漪都像是无数只无力伸着的手。有无数道声音交织在一起说:“以死窃生,这是大错。”方颐静静地立在那艘摆渡船上。楚帝还在徒然地伸手,瞧见她无神的左眼,陡然僵住,然后百般惊愕恐惧地去忘川里找那个人。找澹台玉衡。但看不见了。无数声音还在说:“还是生者入川。恐怕身躯都消了。罢了,也算是死得其所。”方颐的脸上是一种令人胆战心惊地漠然。在这漠然里,她提着那盏秦疏,虞宋都曾提在手里的灯:“亡魂已经除了,此世的灾异也该消了。”有什么滚落进来。铃铛一般地响了一下。又像是勾到了红缨枪的枪尖。她便喉间窒涩一瞬。强忍着什么道:“我会,将阴阳门关上。”流民依然麻木。这一瞬,却不知道是谁,陡然惊喜地呼告起来,带动一片惊喜的呼告声,仿佛反应极为迟缓,又仿佛到现在才安心:“他们死了。”“他们死了!!”“没有亡魂了!再也没有人会来害我们了!”“陛下万岁!大楚万岁!!”楚帝惊恐甚至是绝望,痛恨地看着面前这些人。可他浑身都在战栗,几乎要和澹台衡一样般掉到城墙底下去。他眼睛瞪得血红地去看那瘟疫家畜。死状寻常,已经不像是瘟疫起由了。这一瞬间,有什么洞穿了楚帝的喉咙,让他连悲痛的“啊”都发不出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自己呕血时带出来。楚帝在造一个公子衡。他传扬他的声名,立他的长生祠,自然是想让百姓知道,让百姓相信,前朝之魂也是可为天下之储的。可他做的却是毁神。他确实没有什么手段,不能对这些奔袭来的流民动手,他更不可能将他们拒之门外放任他们被瘟病染上,横尸遍野。他也不能对这些被天灾吓怕了的百姓说,天灾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能盲信白云教。他立楚无臣无属,甚至在京畿外没有声名。他唯一有的,是可借君父后人血缘化而为人的那一瞬。虞宋断绝了他们的轮回之途。而公子衡生而为储,死入轮回后,窃取了求生的天机,引来了黄泉渡的司命之人。她亲手灭了他的魂灯,关闭了天门。或许有朝一日百姓会明白巫蛊不可求,万事先求己。可在如今,以死能换得巫蛊之风被彻底拔除,瘟疫也被绞生线带走,是好的。百姓的欢呼在这时显得极为可怖。但很快城门开,便有人冲出来,是哭,是骂,几乎将这群麻木的流民骂得重新动起来,嘴唇挪动。他们,在说什么?旱灾是他们所解,该除的也是白云教而非他们?怎么,可能呢?虽如此,一些人还是很快地颤抖起来,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上面沾满鲜血。方颐转过身去,面上曼珠沙华所覆肌肤层层溃散。她只提着灯往黄泉渡回去的路走。身旁谢知章说:“了却心愿,无什么可怕的。”方颐:“他来找我,我和他说,若死而面目全非,不若不为人也。”谢知章眼睫一颤。“他便是如此劝我的。”她扯唇笑,笑里满是悲凉。“让公子衡矫言饰非,以亡魂存引得万民难,对他来说,的确算是死而全非。”她身影也散了:“所以他选此路。我不怪他。”谢知章:“他知道你为助他救人这一瞬,前路尽毁,也要随他去吗?”方颐却平静了:“我被阎罗殿追杀,本就无什么活路可去的,只是助他救人,却也只是我的一瞬私心罢了。”谢知章和方颐驻足,他低头,看着忘川水漫上来。方颐:“他适才,戴了我与她送的冠与带。”逾百余载,他终于走至及冠之年了。她一瞬被水淹没,谢知章就在她身侧,一步也不曾挪。她能见他及冠,终是好的。其余来说,其余年岁。不望也罢。他们本也早死在百年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