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咳嗽好了很多,父亲也能偶尔去田里转转。
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精准,却也沉闷。
他不再画船了。那些图纸被他捆起来,塞在阁楼的角落里,上面落满了灰尘。只是偶尔在深夜加班时,他会盯着汽车底盘的钢管发呆,想起造船厂那艘货轮的龙骨。
改变发生在一个暴雨天。一辆集装箱卡车在国道上抛锚,司机急得满头大汗,说要赶去港口装船,误了时间就要赔一大笔钱。郁白顶着雨修了三个小时,当卡车重新启动时,司机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说:“小兄弟,你这手艺,去港口修船肯定行。”
那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他开始打听港口的事。有人说,南方的港口需要大量的机械维修工;有人说,修船比修车累得多,工资却高不了多少;还有人劝他,都快三十的人了,别折腾了。
郁白没说话。他去镇上的网吧,搜索“船舶维修”的视频,看着那些穿着橙色工作服的人在甲板上作业,看着巨大的起重机把零件吊上船,心里的刺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忘川河的入海口,河水和海水混在一起,变成了碧蓝色。他站在一艘船的驾驶舱里,手里握着方向盘,两岸的灯火像流动的星星。
醒来时,他发现枕头湿了一片。
四、向南的火车
二十八岁的郁白背着一个帆布包,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
父亲把一沓用手绢包着的钱塞进他手里,说:“实在不行就回来,家里总有口饭吃。”母亲别过头去抹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叮嘱:“南方潮,记得多晒被子。”
火车开动时,郁白看见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两个模糊的黑点。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田野向后退去,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父亲说忘川河最终会流进黄河。原来有些河流,注定要奔向更远的地方。
南方的港口比他想象的更庞大。巨型货轮像浮动的城堡,吊臂在天空中划出弧线,海风里混着鱼腥味和铁锈味。郁白站在码头的栅栏外,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找工作比想象中难。他有汽修的经验,却不懂船舶的构造;他会修发动机,却认不出船上的特殊零件。他在港口附近的城中村租了个小单间,白天去各个船厂问有没有招学徒的,晚上就啃从废品站买来的《船舶机械》。
一个月后,终于有家小型修船厂愿意收留他,工资只有原来的一半,干的是最累的活——清洗船底的附着物。
船底的油漆混合着海藻和贝壳,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郁白穿着厚重的防水服,戴着面罩,手里握着高压水枪,在闷热的船坞里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下班后,他的胳膊抬不起来,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响声。
有天晚上,他累得倒在床上不想动,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争吵声。一个女人在哭,说她丈夫在船上失踪了,船公司却不肯赔偿。郁白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想起铁皮屋里的图纸,想起忘川河上的水鸟,想起父母在月台上的身影。手机屏幕亮了,是母亲发来的短信:“家里都好,别惦记。”
郁白坐起来,翻开那本被翻得卷了角的《船舶机械》,在台灯下读到了天亮。
五、浪里的船
三十三岁的郁白成了修船厂的技术骨干。他能凭听声音判断螺旋桨的磨损程度,能在复杂的管道系统里找到故障点,甚至能看懂英文的船舶图纸。老板说,他是厂里最“懂船”的人。
但他还是没自己的船。
有天,一个老船长找到他,说自己有艘退役的拖船,想改成一艘内河观光船,问他愿不愿意帮忙。“船有点旧,”老船长说,“但骨架是好的。”
郁白跟着老船长去看船。那艘拖船停在废弃的码头里,船身锈迹斑斑,甲板上长了野草。但当郁白踏上甲板时,指尖触到栏杆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这就是他等了很多年的那条船。
他辞掉了修船厂的工作,把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他和老船长一起,给船换钢板,刷油漆,安装新的发动机。白天,他们在船坞里挥汗如雨;晚上,他们坐在甲板上,听老船长讲年轻时在海上的故事。
“知道吗?”老船长喝着酒说,“船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会带你平安回家。”
郁白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条船承载的不只是观光的游客,还有一个从忘川河畔走出来的少年,二十年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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